第八个月
维果走出画室去厨房倒水的时候，他在客厅看见月下的男人。
奥兰多坐在窗户旁，傍着窗台专心看书。奥兰多一席宽大的白色衬衫，合身的蓝色牛仔裤裹住他修长的腿，他靠在窗边，两条腿随意搁着，舒服着靠着楼上抓下来的两个大枕头，带着笑意翻着手上那本书，好专心，奥兰多看得很慢，很慢很慢的的往下看。
维果突然想留住这个画面。
维果立刻抄起他的笔记本，铅笔在纸面上流畅着。
「维果？」奥兰多抬起头发现男人的存在，他看着振笔不停的维果，不知道自己现在能不能动。「我可以动吗？」
「再给我两分钟。」维果头也不抬，他说。
好一会，在奥兰多觉得全身僵硬之前，维果终于放下笔，盖上手上的本子说。
「好了。」维果走向奥兰多，扬扬手上的本子。「谢谢你，我画了一副好画。」
「我要看。」奥兰多伸手要抢，维果飞快把笔记本藏在自己背后，躲着那双伸过来的手。「艺术家的作品在完成前是不能公开的。」
「你说过你不是艺术家的。」奥兰多甩开手上的书，忿忿不平的说。
「现在我是了。」维果望着奥兰多，露出一个奥兰多熟悉的那种──扬着嘴角，瞇着双眼，狡猾的笑。「这么晚不睡，怎么下楼看起书来？在看什么？」
「喔！这个啊！」奥兰多盖上那本书，他说。「我在亨利房间找到的，十几岁的时候曾经看过，现在有机会想看完。」他看着维果在他身边坐下，平淡的月光照在这个男人身上，越是凝发出一种温柔的味道。「我本来想在楼上看，可是灯光好刺眼，这里的月光好柔和，我想知道在这种光线下看书是什么感觉，所以我就下楼了……吵到你了？」心不在焉的想解释，奥兰多看着窗外的月色，一片宁静里，他几乎要听见星星闪烁的声音。
「没有，我没那么早睡的。」维果从自己的牛仔裤里抓出烟，递给奥兰多。「来一根吧？」
「淡烟没味道。」奥兰多这么说，却从他的烟盒抽出一根来，转手放进维果唇边。「老人家才会喜欢这种烟。」
维果没回话，他笑着用打火机给自己嘴上的烟点火。
白烟散在两人之间月色之中，那些烟雾成了飘渺的抽象图案，让奥兰多想起他刚刚看过的片段，甘道夫用一阵烟雾幻变出的帆船。
「你看书很慢，奥兰多。」好一阵子的宁静，维果咬着烟，他说。
「嗯，我有阅读障碍。」奥兰多又打开那本书，他其实才看了一些些，连魔戒都还没出现，还停在比尔博家一大堆惹人讨厌的亲戚──像自己家的那些一样。「我小的时候常常因为这个跟人家打架。」
「打赢了吗？」维果笑着，几次弹指弹熄了火苗。
「当然！」奥兰多自信的骄傲着。「我奥兰多布鲁可是个孩子王！做什么事情都是第一的。」
「这样不好，会让你送命的。」维果摇摇头，亨利从小到大没让他操过心，他不知道看着儿子满身是伤回家来是什么感觉。
「几乎。」奥兰多撇撇嘴，他说。「我曾经从三楼摔下来，就为了一个无聊的第一，那让我差点再也无法走路。」
「愿意告诉我吗？」维果扬扬眉头，他无法想象晚晚出门早早回家的年轻男人有疯狂的一面──维果知道奥兰多是该活泼的，狂妄的，你可以从他的灵魂从他的笑容里看到这些成分，只是现在安静且平淡的他，在试着改变一些什么，那是奥兰多自己的功课，维果知道自己不能也不用多说什么的。
「我跟朋友打赌，爬上屋外的排水管。」奥兰多望着维果，眼神里有一些讶异，他低下眼眸，流转情绪。「然后那根排水管松脱，我就直直的摔到地面上──」奥兰多举高手上厚重的书，让书本极为沉重的落到地面上，在月色下发出一声闷响。「就像这样。」
「那时候你几岁？」维果有些心惊，他不知道是奥兰多那种平淡的说法让他震撼，还是年轻人无谓的表情让他不解。
「二十一岁，医生说我一辈子都站不起来，都要在床上过了。」奥兰多扯扯嘴角，他捡起那本书，继续将属于自己的故事说下去。「医生告诉我的时候我几乎情愿这样死去算了！我不知道我那几天怎么过的，我醒来就看到我老姐在床边哭，要不就是我妈在床边哭，我不想淹死在她们的眼泪里，所以我试着拯救我自己，然后十二天之后我就出院了──我动了一个大手术，医生在我的背上锁螺丝，然后我拼了命的复健，终于又能够站起来走路。」
「现在还疼吗？」维果看着奥兰多平淡的表情，他忍不住问。
「有些，疼没关系，习惯驼背就不好。」奥兰多又是笑着，无谓的说。「我常常被骂我的姿势很丑，我的脚也断过，腿也弯，真不是个漂亮演员的料。」
「真正的演员不必漂亮。」维果笑笑，给英国男人打气。「你哪里没受过伤？」
「应该没有。」奥兰多冲着维果拉开一个灿烂的笑，他喜欢维果『真正的演员不必漂亮』那句话。「我的手，脚，肋骨全都断过。」
「跟你比起来，我的骨折只是一点小伤。」维果不以为然的说。
「因为知道有多疼，所以才不希望你尝到那种疼。」奥兰多浅浅一笑，他说。「你是为了我才受那个伤的，如果摔下去的是我，我会伤的比你严重的多，到时候就会给你添麻烦了。」
维果看着年轻男人，月色依然皎洁，只是空气清冷了些。
月亮是有魔力的，会让人掏心掏肺的说出心底的话。
他听见的够多了，不愿年轻人再多回想起其它事情，他可以在年轻人咖啡色的眼里看见疼与痛。「该睡了吧？奥兰多？」
「维果，我还是想看你刚刚画我的图。」奥兰多望着维果又是一笑，他请求着。「拜托你，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。」
维果看着他，奥兰多月色下的脸庞带着苍白的失落，维果心一揪，他不想要看见奥兰多这样的表情，维果打开自己的笔记本，在某一页飞快写上几个字，撕下来递给奥兰多。「送给你。」
奥兰多接下来，他看见白纸上绘着一张侧脸──是自己。
凌乱的笔触描绘出最温柔的表情，那人的眉眼带着笑意，浅浅淡淡的笑意，奥兰多轻触那纸上跃然的线条，扎实的留住每一分感动。
『Stay it』维果在纸的右下方写着。
「维果，我会好好保存的。」奥兰多不知道自己脸上有那样的神情，他觉得有些陌生。
「我不是要你留住这张纸。」维果浅浅一笑，他说。「我要你留住这个表情──永远不要遗忘自己的温柔，奥兰多。」维果拍拍男人的肩膀，声音低的像酒一样香醇。
「晚安，奥兰多。」维果离开客厅，回自己的画室去。
奥兰多还看着那张纸上的自己发呆。
「对了！奥兰多！」奥兰多还没回神，维果又探出头来。「别忘了你刚刚说过，为了这副画，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！」
映在奥兰多咖啡色眼睛里的，是维果恶作剧似的笑脸。
